在事发后仅仅半个时辰，陈横江就得到了消息。知道是高显宗兄妹被杨成皋带着人围住了，他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怒容，立刻便让高铭善赶去处理此事，但是高铭善前脚才刚急匆匆地走出虎啸堂，第二批报信人就又到来了，高铭善把人拦下问了两句之后，后脚便又转了回来。

报信人带来消息，陈昂已经赶到了崇德坊。

陈横江得到消息之后沉默下来，既不让高铭善赶去处理，却也并不说其他，只是摆摆手命报信人下去，“你辛苦了，去领一份赏钱吧！”

然后才对高铭善说：“再有消息传过来，直接让人过来就是。”

高铭善有些担心，道：“这几天杨成皋在城中做的那些小手段您也都知道，老奴只怕少爷这一去……万一下了狠手，事情就不好收拾了呀！”言下之意，他还是想要过去处理一下。

陈横江闻言却是沉吟许久，然后才淡淡地道：“有些人自以为历经百年，自己已经长成大树了，可以将其他人都压在自己的树下，却殊不知，其实把皮剥开，他的树干都已经完全腐朽掉了，经不起那么轻轻地一击。……让昂儿去敲一敲这树皮……也好！”

高铭善闻言愕然片刻，最终还是打住了再次说话的心思。

在这个时候，他们还都不知道，陈昂的确是要下狠手的，但是最终的受难者，却并不是杨家的大少爷杨成皋，而是杨氏家族的家主，杨连璋。

但是很快，他们就得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。

和报信人差不多前后脚赶过来的，是现在已经被提拔为陈氏家族诸多大掌柜之首的安毅安掌柜。

“什么？少爷一拳震断了杨老爷子的腿？”得知消息之后，高铭善惊叹出声。

安毅忖着眉，道：“这下子不好弄了，这可是直接撕破脸皮了……”

来报信的是陈氏的支脉子弟，这时候就忍不住开声分辨，“家主大人，高管家，安老爷，你们是没见他们那个嚣张！先是那个杨成皋非说灵儿小姐是他们家的逃奴，要动手抢人，还打伤了当时在场的十几个咱们陈氏子弟，连显宗大哥都被他那个手下古七昆给打成了重伤，要不是少爷及时赶到的话，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呢！”

“而后来那个杨连璋来了，就更了不得了，他比他孙子还要嚣张！话里话外，他简直就是没把咱们陈家看在眼里！当着那么些人，少爷要是不反击，要是只带着咱们的人灰溜溜的溜走的话，从今往后，咱们陈家人在单父城内就要抬不起头来啦！”

高铭善瞪他一眼，“行啦，小猴子，知道你嘴皮子利索，可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，咱们就算再怎么占理，毕竟还是少爷把人家老爷子给打伤了……”

小猴子不服，闻言当即反驳道：“大家公平的较量，少爷又没找人帮忙，那杨老头儿自己技不如人，怨得谁来？再说了，一开始少爷对他可是以礼相待的，要不是他一再的目中无人……”

高铭善闻言语结，眉头紧皱。

他当然知道小猴子说的不无道理，本来嘛，大家公平的对战，谁胜谁负，各凭实力，无论如何都怨不到别人。

但问题就在于，输的那个人，可是杨家的家主啊！

虽然并称三大世家，但是谁都明白，杨家是三大世家中绝对的翘楚，是以在平常的时候，即便偶有摩擦，陈氏这边也都保持着相当的克制，因为以杨家之大、之强，如果让矛盾升级，迫使得陈家不得不与之硬撼，那么很大程度上吃亏的会是陈家。而作为陈氏的管家，在处理了近十年这些家族关系之后，高铭善也早已习惯了以弱势者自居了。

现在可好，陈家的少爷，打伤了杨家的家主，这下子，杨家岂容善了？

这可是捅破天了！

但是当他扭头看向家主陈横江的时候，却是不由得为之一愣。

因为他在陈横江的脸上分明看到了一抹微笑。

这个时候……陈昂当众震断了杨连璋的腿，陈横江却在……微笑。

几乎是与此同时，同样忧心忡忡的安毅也正好看到了陈横江脸上那副微笑的模样，当下也微微愕然。

但是陈横江却长身站起，朗然笑道：“虽然这句话我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，可是现在，我还是忍不住想再说一遍……得子若此，夫复何求！”

然后，他一脸睥睨天下的神情，看看高铭善，再看看安毅，道：“是啊，昂儿打伤了杨家的家主，这事儿刚一听上去，确实了不得，咱们陈氏要想护住昂儿周全，说不得要跟杨家硬磕了，后果如何，恕难预料！但事实上呢？你们想过没有，我儿子，我陈氏的未来继承人，一个才十七岁的年轻人，却一拳震断了杨连璋那个老头子的腿！我陈家有如此实力，他杨家即便再强大，又有什么值得咱们害怕的？”

高铭善和安毅闻言同时愕然，这时候反倒是拱肩缩手站在一旁的小猴子——陈侯，闻言忍不住拊掌而赞，“着哇，家主大人说得对，说的真好，杨家有啥可怕的，俺少爷一只拳头，就能把他们杨家给灭了！”

陈横江闻言不做声，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高铭善和安毅二人。

片刻之后，安毅首先击掌，道：“有道理！杨家这些年行事越发嚣张，现在看来，倒也没有强大到哪里去……”

然后又摇头叹息，语气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感慨，“六少爷他……已经突破刚柔境界了么？这是何等的修炼速度哇！”

他的长子安远在陈氏家族内部也是被认为天赋极佳的，年仅二十四岁，便已经突破神力境界了，以往他还为此得意不已，每常自诩整个陈氏家族之内，自己儿子的天赋都绝对是名列前茅的，甚至有些时候他还会忍不住想，要是自己能有家主陈横江这般的实力，能给儿子更多的帮助的话，说不定自己儿子的表现会丝毫都不输给六少爷呢！但是此时得知陈昂年仅十七岁就已经突破刚柔境界了，才顿感自己此前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很——六少爷的天赋，岂是自家那臭小子所能比拟万一的？

要说起来，陈横江当年的天赋已经堪称惊采绝艳了，但是现在……十七岁啊，居然已经刚柔境界了！

这一刻，在恍然顿悟了陈横江的意思之后，他理清了心中的思路，心思也安定下来，才终于有心思想到了这次冲突背后所蕴含的更重要、也更惊人的讯息。

十七岁的刚柔境界……他的未来，将会是何等的辉煌？

甚至于在此刻的安毅想来，这已经不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修炼者所能揣度的了。

井中之蛙，安敢言天之大小？

这时候，高铭善熟思片刻，却是忍不住向陈横江道：“老爷说的不无道理，可是王家一向跟杨家走得很近啊……”

他的意思很明显，单父城三大世家，陈家的实力不是最强的，也不是最弱的，但不管是强是弱，毕竟都在三大世家之列，即便是最弱小的王家，其实力也不容小觑，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，有了陈昂这个生力军的加入，可以说，即便要硬抗杨家，陈氏也可以不怕，但若是王氏也加入杨氏那一方，两家联合起来对付陈家的话，那么对于陈氏来说，这仍是一个莫大的危局！

但是这时候，陈横江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，道：“老高，你是个思虑缜密的人，未算胜，先算败，这一点很好，但是你的胆子，未免太小啦！”

顿了顿，他昂首注视着虎啸堂外雪亮刺目的冬日阳光，幽幽地道：“王家……你以为王家就那么甘心给杨家欺负？我敢说，一旦发现有机会把杨家扳倒，王家会比咱们还要积极！”

高铭善闻言愕然。

站在一个管家的身份上，他还真的是从来都不曾想到过事情还有这样的一种可能。

***

崇德坊，长街之上。

杨连璋狼狈地摔在地上，只觉得自己的右腿处有着钻心的剧痛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小腿腿骨已经断成了至少四节，但这，却并不是最让他难以忍受的。

生年近七十，成名亦有近五十年了，他此生历经大小对战无数，负伤亦是不在少数，虽然此时年岁渐高，他已经许久不曾亲自与人血战，而像这般剧烈的断腿之痛，更是他生平以来的第一次，此时痛起来，只觉得连心都跟着窝了起来一般……但是与此相比，当着那么多人的惨败，而且还是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手里，才是最让他无法忍受的。

落地的那一刻，他先是因为一口鲜血喷出口去而面色惨白，但是很快，他的脸色便紫涨起来。

那种感觉，说不清是羞是愤。

“现在，我可以跟诸位说一说道理了吗？”

他听见那个臭小子这么说，顿觉一口翻滚的气血涌上来，当下他顾不得自己的腿已经断成几节，毅然以手撑地，翻身站起来。

“呸”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痰，只用一条腿，他却站得笔直。

“小子，再来！”